体育课这么活动一下之后,大家都有精神多了。
从烈日炎炎的户外,回到开着空调的教室,那一瞬间的冷空气铺面而来,实在是从脚底到头发丝的爽。
教室里有两台立式的空调,是学校统一管理开关的,这会儿两台空调面前,都挤满了男生,一个个满头大汗,恨不得把两个头都塞进空调里吹吹。
“你妈子涵你个狗东西好臭!汗全粘老子身上了!怎么还带起胶的?!”
“滚滚滚,说的你不臭一样!”
“我说你们男生能不能不要污染空气啊!教室里全是汗臭味了!”
“闻久了就习惯了,生物没学适应性啊?”
“yue~!!”
有点小洁癖的林梦秋对此也是一副受够了的模样,她蹙着眉头,倒也没赶那群臭男生,只是自己把窗户打了开来通风透气。
还好陈拾安不臭,不然她肯定要扣他四十分,然后让老爸赶紧换同桌了。
陈拾安当然不臭啊,他都没出汗!
不过就算是出了汗,他也不臭,有道行的存在,他身心都是清净的,唯有当年成功入道,纳天地灵韵入体时,那身体排出的污秽之物是真的臭。
肥墨yue~yue~地逃到了后山去,师父捏着鼻子,直接拎着他丢到潭子里泡了半天,又烧了二十斤松木,用那草木灰给他搓洗干净才罢休。
也许是那次腌入味儿了,直到如今,陈拾安身上也总似有似无地有种草木松香的气息。
陈拾安嗅觉灵敏,听觉更是灵敏,刚刚林梦秋走进座位时,他分明听到少女经过他身旁时,那明显的吸气声。
干嘛呢,想闻我臭不臭?班长真下头!
林梦秋此时已经恢复到往日的常态了,扎成马尾的秀发依然还没解开,随着她喝水的动作,高束的马尾轻晃,后颈碎发被窗外的风吹起,像未系紧的棉线,轻轻蹭过那修长纤细的脖颈。
刚刚体测时差点出糗的糟糕回忆,似乎已经被她忘记了,小脸再次挂起了那生人勿近的清冷和骄傲来。
不过距离完全‘忘记’那件糗事,似乎还差了一步没做。
她喝完水后,余光漫过来瞄了眼陈拾安,见他也在喝水,就等他喝完水再说。
陈拾安刚放下水瓶,就听到了一声宛如幻听一般轻微的——“谢谢。”
“?”
突如其来的一句谢谢,让陈拾安没反应过来,他转头看林梦秋,少女却看也没看他,自顾自地在准备下节课要用的课本,好似刚刚那句话不是她说的一样。
“班长,是你在跟我说吗?”
“嗯。谢谢。”
这一次,林梦秋加大了音量,却也依旧没转头看他。
“……啊?噢——!应该的,不客气,呵呵。”
“……………”
林梦秋终于是转头看了过来,糗事被提起时,小脸有些难为情的羞红,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,再也不理他了。
她觉得自己再跟他同桌下去,迟早患上‘噢噢应激综合征’。
……
最后这节课是语文。
语文就没啥好说的了,作为三大主科之一,又是梁老师亲自教导的课,语文课上陈拾安也没有学数学英语,老老实实地跟着课堂一起学习。
作为特级教师,老梁这人在其他老师的评价中虽然是贱兮兮的,但教学水平确实没得说。
梁老师主抓的都是应试答题技巧和规范,这也是陈拾安在语文这门课的考试上最缺的东西。
用梁老师的话来说,就是在座的诸位、文学素养都半斤八两,我也不指望你们中能出什么大文豪,老老实实用你们有限的文学素养,考出最高的分就可以了。
真要说什么文学素养的话,或许在班里陈拾安是最高的,但恰好他目前在班里的应试分数是最低的。
为了能让应试分数匹配上自己的文学素养,陈拾安的语文课听得很认真,毕竟这也是他在高中课堂里唯一能跟着老师学习的科目了。
最后一节课上语文是一件糟糕的事,梁老师的拖堂恶习,陈拾安在同学们口中也略有耳闻。
今日算是体会到了。
明明铃声都响起了,老梁却非要讲完这一题,这无可厚非……但,
[既然讲到了上题,那我们干脆把这题也一块讲了吧!]
陈拾安眼皮都抽了抽。
……
好不容易挨到下课,班上同学一窝蜂地涌了出去。
“妈的!拖了这么久,肯定没场子了!”
“要不去干饭吧?”
“傻呀,现在去干饭,排队排死你!”
“那先回宿舍?”
“……艹!狗东西别跑那么快!一起洗啊!”
班上除了陈拾安和林梦秋,其他同学都住集体宿舍,吃饭要排队,洗澡也要排队,眨眼间教室里就只剩陈拾安和林梦秋了。
今日是两人的值日,要打扫完教室卫生才能走。
“扫地、倒垃圾、擦黑板、摆摆桌子。”林梦秋说。
“好。”
陈拾安起身离开座位,去教室后面角落拿扫把。
扫把有十把,几乎每把都破破烂烂的,他在道观里用竹枝做的扫帚用五年都还能用,实在想象不到这教室里的扫把怎么能烂成这个样子……
难不成大家都拿着扫帚当剑使不成。
陈拾安从中挑出来两把比较好的,一把自己用,一把留着给林梦秋用。
林梦秋没有过来,但也没闲着,她先去讲台擦黑板了。
擦完黑板又擦擦讲台,这才过来拿起了扫帚跟陈拾安一起扫地。
见陈拾安先去了第一组,她就从第四组开始扫起。
她不说话的时候,陈拾安也不说话。
偌大的教室里,只有两人扫帚碰到桌椅时发出的喀喀声、扫帚划过地面的窸窣声,散落的纸屑和杂物尘土垃圾,被两人的扫帚从桌椅下清扫出来,在过道上归拢成小小的堆。
偶尔林梦秋会转头看看他。
陈拾安连扫地都很认真,从他的表情里,也看不出来什么‘因为打扫卫生而不爽’,有的只是细致和认真。
他的速度很快,破旧的扫帚在他手里格外听话,他开始扫第二组的时候,林梦秋才把第四组扫到一半。
“你在山上的时候,只有你跟你师父两个人?”
少女的声音突然在教室里响起,声音不大,足够他听清。
“对啊,还有一只猫。”
“猫?”
“嗯,很胖的黑猫。”
陈拾安一边打扫一边说话。
同桌两天了,这还是林梦秋第一次问起他山上生活的事情。
“那你平时在山上是不是要做很多……家务?”原谅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像‘家务’一般恰到好处的形容词。
“嗯,不过我们一般叫‘勤杂’,观里的勤杂基本都是我负责的。”
“勤杂要做什么?”
“每日醒来要去泉眼那边挑水,把水缸补满,接着准备早饭,道观后院那边还养了鸡,吃过早饭后得喂鸡,午时前要准备好午饭,午后闲时,要清扫道观庭院、擦拭殿堂桌椅、清理果盘茶碟、案几香炉、清理杂草……外院墙那块还种了菜,每日傍晚得浇菜,寻一些长得好的摘了,差不多就可以准备晚饭,然后烧水洗澡了。”
“……这么忙吗。”
“不忙啊,一件一件都有固定的时间和安排,有些也不是需要日日做的,久之自然就成了习惯,见到水缸空了就会想着去打水,见到庭院落叶就会去打扫。”
“那你还有时间修道吗。”
“先生活,再修道。我们道观又穷又破,可没其他人来服侍我和师父去专心修道,我师父也说,脱离了生活的修道,未必修的是正道。”
“那你几岁开始做这些的?”
“记事起吧,就开始挑着能做的做了。”
“……你师父不做吗?”
“我懂事后,我师父就不再研修了,他每日只负责教我、负责维持道观生计。”
“……”
林梦秋很难切身体会得到陈拾安说的这些,仅能从这只言片语间去想象那样的生活。
真的是……跟她所认知的生活完全不一样啊。
发呆的时候,两人的扫把在第三组的中间相遇了。
林梦秋有些惭愧,陈拾安都扫了两组半了,她只扫了一组半。
不过显然陈拾安不在乎这些,他去拿来簸箕,将扫出来的灰尘垃圾清理走,又抬头看着她问:
“班长,你会做家务吗?”
“……肯定会了。”
“都会什么?”
“扫地拖地擦桌子擦窗户,谁都会吧。”
说是这么说着,但少女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,毕竟会做不代表有去做,她已经好久没做过家务了,老爸也不用她做家务。
非要说什么家务的话,要么是自己主动去找的活儿、要么是老爸吩咐的活儿,跟陈拾安这样把‘勤杂’融入到骨子里成为一种本能习惯相比,真是差好远。
“那班长你会做饭吗?”
“……不会。”
“煲饭呢?”
“会。”
“烧开水呢?”
“这谁都会好吧!”
林梦秋抬起头,原本弱弱的声音也变得相当有底气起来。
以至于陈拾安以为她说的不是‘会烧开水’,而是‘会造火箭’一般了不起。
呵呵……
看来班长跟小知了也半斤八两,都是‘烧开水’之境嘛……
陈拾安认识的女孩子不多,两相一对比,会做家务、会做饭、会煮绿豆糖水的婉音姐,简直是另一个维度的境界了。
……
打扫完卫生之后,两人就像早上那样一起拎着垃圾桶下楼倒垃圾了。
不过这会儿明显比早上有默契多了,至少在提起垃圾桶往教室门口走的这段路,垃圾桶没再着急地撞陈拾安的脚后跟。
嗯,也可能跟这会儿班里没其他人、不用上早读课有关,少女显得更悠闲了起来。
倒完垃圾回来,垃圾桶放好,扫把摆好,今日的值日便算是结束了。
陈拾安看了看时间,已经下午五点三十五分了,距离上晚自习还有一小时。
他还缺饭没吃。
林梦秋还缺饭没吃、澡没洗。
时间总是够用的。
“班长,要一起吃饭不?”
陈拾安自然地发出邀请。
林梦秋拿纸巾擦了擦手,表情平静,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。
正当陈拾安准备再重复问一次时,少女说话了——
声音像浸过清泉的瓷片,轻轻碰在空气里,没有丝毫波澜。
“你不跟温知夏一起吃了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