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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章 端午踩曲

状元郎 三戒大师 6548 2025-08-27 15:29

  

  暮色笼罩了二郎滩,沉寂已久的何家酒坊却亮起了火光。

  苏泰哥仨将粮醅分装在竹箩里,端到了酒坊的甑房中。

  里头有酒坊的核心资产——一口黑釉大甑锅。

  锅底灶膛里,柴火烧得噼啪作响,腾起的热气让房梁都蒙上了层露水。

  苏泰持长柄木勺将粮醅逐层铺进甑锅,每铺一层便用竹耙轻轻耙平。待甑锅堆至八分满,苏满和苏录便合力盖上厚重的木甑盖,又用浸了水的棉布条,仔细塞紧盖沿缝隙,只留顶端的铜制导汽管,斜斜伸向旁边的冷却缸。

  当然这都是苏录的叫法。苏泰管导气管叫‘过龙’,冷却缸叫‘锡锅’。流酒口叫……‘锡锅牛子’,确实挺形象的。

  顾名思义,那冷却缸是半埋在地下的锡缸,缸内盛满刚打上来的冰凉井水,长长的过龙呈盘旋状浸在水中。

  随着甑锅内响起咕噜噜的开水声,便有蒸汽涌入细细的‘过龙’,试图逃出生天。但在经过锡缸中的冷水时,凝结成了细密的水珠,最后顺着锡锅牛子滴滴落在一口瓷碗中。

  起初滴下的液体浑浊泛白,苏满和苏录两个外行不禁捏一把汗,心说难道蒸废了?

  但渐渐的,锡锅牛子里流出的液体变得清澈透明起来。

  苏泰这才端走瓷碗泼掉,换了个酒坛继续承接。

  这时,兄弟三人都闻到了酒香,比开窖时的浓烈张扬太多。不一会儿,整个甑房中便弥漫着浓浓的酒气。

  春哥儿酒量不好,光闻这味儿就已经满脸通红了。

  约莫一个时辰后,流出的酒液渐渐变稀,苏泰用碗接一点尝了尝,便喊道:“酒尾出来了,停火撤甑!”

  ~~

  待到收拾完了残局,三人便端着接到的那坛酒,回到了厅堂。

  苏泰先倒出两盅来,摆在何家兄弟灵前。

  然后又斟出了半碗酒。兄弟三人手持松明火把,看着黑瓷酒碗中的新酒,正泛着细密的酒花,在火光下分外清澈明亮。

  “快尝尝。”苏满苏录催促苏泰道。

  两人一个不能喝酒,一个不能喝酒,只有指望他来‘试毒’了。

  苏泰端起来嗅一嗅,尝一尝,半晌不语。

  “快说说什么味啊。”酒渣和未成年催促道。

  “酱香焦香都有、涩味、酸味相对明显,后味苦。”苏泰大喘气道:“不过头轮酒都这样。”

  “那酒味呢?”苏录急坏了,都恨不得自己尝尝了。

  “很好。”苏泰展颜笑道:“入口浓郁,是正经的烈酒!”

  苏录一拍大腿,欣喜道:“那不就得了!”

  “是,我们成功了!”苏泰重重点头,嘴角翘得磨盘都压不住。

  他们只需要证明用碎沙工艺,一次发酵就能蒸馏出高度白酒便足矣!至于酒的口感如何,需不需要再次蒸馏发酵之类,就不是他们操心的事儿了……

  “我怎么那么不信呢?”春哥儿一生要强,怎么会轻易接受这种挑战他常识的事情?

  他便端起酒碗来尝了一口,登时呛得咳嗽连连。但毫无疑问确实是酒,而且是很烈的酒……

  “信了吧信了吧!”苏录哥俩兴奋地拉着手,围着那碗酒蹦来蹦去,还把春哥儿也硬拉上了。

  庆祝了好一会儿,春哥儿一脸嫌弃地抽出手来,问道:“下一步你们怎么办啊?”

  “不知道。”苏泰摇摇头,看向苏录。

  “明天就知道了。”苏录却卖起了关子。

  ~~

  第二天便是端午节,也是酒坊制曲的日子。

  坤沙酒的酿造遵循时令,端午制曲和重阳下沙便是最重要的两个时间节点。

  跟重阳节时一样,这天酒坊也会举行祭麦典礼。

  还是去年那个台子,还是那帮持旗的少年,只是少了苏录和苏淡的身影。

  吉时一到,乐班子吹响唢呐,又老了一岁的老族长和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的大掌作,迈着蹒跚的步子登台。

  四名身着白色圆领的书院学子,腰间系着艾草香囊,手中各执一柄绘着稻穗纹样的木扇,步态从容地跟在后头。

  苏录和苏淡也在四人之列,取代了已经肄业的两位学长。

  登台之后,苏录四人便开始跳暖场舞……呃,是‘翟龠舞’。

  去年苏录笑春哥儿他们跳得难看,没想到今年就轮到他了。而且他跳得还不如人家,反反复复几个动作,机械得跟僵尸一样……

  但这不影响他自我感觉良好,心中甚至还有点小神圣,待乐声一换,便又跟着族中学长唱道:

  “端午吉时,麦香盈场。虔祭天地,先祖灵堂。

  素衣献穗,陈酒倾觞。祈佑酿事,福泽绵长。”

  “请麦供麦!”苏有彭又带着龙套们喊道。

  族中后生便挑上了六担刚刚收获的新麦。

 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,族长和大掌作进献贡品,焚香祷告,率众跪拜天地。

  但这回没有大肥猪,只有一个腊猪头,看上去就寒酸多了。

  待众人起身,苏有彭便又率肉喇叭吆喝道:“踩曲!”

  “麰屑凝精跖痕蕴灵。素足契形春胎涵英。”苏录四人又唱道。

  力工们便用石碾子碾碎小麦。女工们将碎而不烂的麦粒倒入木盒中,加水和母曲搅拌。

  最后她们用清水洗干净脚,便赤足站在盒子上不停地踩。要踩很久很久,一直踩成‘曲块’,才能用谷草包起来,进行‘装仓’……

  族人们看了一会,也没什么新鲜的,便都散去了。

  苏录则跟三位‘舞生’一起来到大掌作房中领赏——一人不到两斤腊肉,就从那腊猪头上现切的。

  “这回怎么这么少?”便有学长忍不住抱怨道:“以前都是五斤鲜猪肉的。”

  “是少了点。”大掌作苏大吉苦笑道:“一个腊猪头能有几斤肉啊,凑合一下吧。”

  “七叔公,今年为啥不杀猪?”苏淡也问道。他才郁闷呢,好容易才轮到他来跳舞了,猪却没了。

  “唉,还能为啥,酒坊没钱了呗。”苏大吉叹气道:“你哥他们过了年还没开过工钱呢,能省就省吧。”

  “哎,好吧。”学生们还是好打发的,听了解释便拎着腊猪肉告辞了,苏录却留了下来。

  “秋哥儿有啥事儿?”苏大吉对苏录还是很客气的,他孙子还指望苏录辅导功课考书院呢。

  “酒坊情况很不好?”苏录轻声问道。

  “对呀。”苏大吉点头道:“酒一年年的卖不出去,能好就怪了。”

  “不能便宜点卖吗?”苏录道:“薄利多销,让货物流动起来才能走出困境。”

  “唉,你不懂。”苏大吉递个槟榔给苏录。

  苏录摆摆手,敬谢不敏。

  “咱们的凤曲法酒从重阳下沙开始,要经过两次投料、九次蒸煮、八次发酵、七次取酒,耗费整整一年时间。然后还要窖藏一年以上才上市。”苏大吉便自己嚼起来,一边嚼一边叹气道:

  “算算要耗费多少人力时间?现在已经是赔钱卖了,还能便宜到哪去?”

  “能不能降低成本?”苏录又问道。

  “当然不能了,每一步都是必不可少的,不然就不是凤曲法酒。”苏大吉摇摇头,彻底失去谈性道:

  “没事就回去吧,好好读书考上秀才,把朗泉井要回来是正办。”

  “等我考上秀才,咱们酒坊还能在吗?”苏录却幽幽问道。

  “……”苏大吉像被施了定身法,半晌道:“谁知道呢?”

  “我有个法子能救咱们酒坊。”苏录图穷匕见道:“只是不知道七叔公愿不愿意救。”

  “废话!”苏大吉脸上终于有了生气,吹胡子瞪眼道:“老子十三岁就在这里当学徒,今年六十三,整整五十年了!你说我想不想救它?!”

  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道:“我做梦都想救活咱们的酒坊!谁要是能把酒坊救活,我一准儿把大掌作让给他!我给他当牛做马都行!”

  “既然如此,七叔公去跟我干娘谈谈吧。”苏录便道。

  二郎滩屁大点地方,苏录认干娘的事儿早就传开了。族人们难免嘀咕,这六房到底咋回事,怎么跟程家越来越黏糊了?

  当然了,认干娘远远没法跟成亲比,所以大家也就止于背后说两句。

  “何程氏,何记酒坊的老板娘,程秀才的闺女?”苏大吉微微皱眉道:“跟她谈什么?”

  “她有二郎酒的秘方。”苏录便淡淡道。

  “二郎酒?!”一道闪电划过心田,苏大吉浑浊的眼珠瞬间清亮了不少。

  去年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,他对何家兄弟捣鼓出来的这款酒一直赞赏有加,甚至动过跟何家合作的念头。

  只可惜大何是程秀才的女婿,断不可能跟苏家合作的,他也没去自讨没趣……

  结果后来二何船毁人亡,再也没人会酿二郎酒了。

  苏大吉得知噩耗惋惜不已,后悔当时没去试着谈一下。万一要是对方同意合作,就可以利用苏记经营几十年的销售渠道,他哥俩自然就不需要亲自去打市场了,惨剧也就不会发生了。

  当然他最惋惜的还是,苏记彻底没了靠成本低廉,口感却尚可的二郎酒,走出困境的希望。

  现在苏录却告诉他,老板娘手里有二郎酒的秘方!

  怎能不让他惊喜万分啊?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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