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凌首府命令虽然下来了，却很仁慈地给太史阑留了期限，允许她先养伤，十日之内赶到西凌首府便可。
太史阑自然乐得留北严养伤，她现伤重，也确实不宜奔波。
随即她便发觉，养伤比奔波还痛苦。
因为容楚是个十分霸道看护人。
不允许她乱跑，不允许她看书，不允许她练习技能，不允许她和人多说话，甚至不允许她不吃补药。
她要运动他说有后遗症，她要看书他说有后遗症，她要练习复原毁灭和预感技能他说有后遗症，她要吹吹风他说有后遗症……看守之全方位，限制之多角度，规矩之多元化，让太史阑经常错觉，自己是个孕妇。
太史姑娘经常眼神阴沉，恶毒地一遍遍心中诅咒：你才后遗症，你全家都后遗症！
别也罢了，景泰蓝丢了她怎么能安心养伤，可是容楚信誓旦旦，表示景泰蓝安全绝无问题，如果出个差错，他负全责。
如果出了差错，太史阑也不打算要他负全责，负一半责任就可以了——他身为男人那一半标志。
太史阑隐约也听说邰世涛也北严城破时，擅自离开上府大营前来救她，不过容楚说法，邰世涛极得上府老帅喜爱，发现密道炸毁火药又是大功，所以大可不必担心他前途，只怕还能因祸得福，她也因此放了心。
依太史阑性子，就算重伤，别事可以丢下，但景泰蓝丢了，她爬也要爬去找，但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，养伤期间浑身无力，每天控制不住昏昏欲睡，往往每天清醒不过一两个时辰，就又睡过去了，想要起身也做不到，这让她万分怀疑，是不是容楚又做手脚了。
她这回倒冤枉了容楚，七日守城期间她精神和体力都耗损过巨，此刻一旦松懈，自然要进入自动修补时期，尤其是精神，长期使用“复原”和全力使用“毁灭”能力之后，进入了一个完全干涸状态，精神耗损，大修复表现，就是睡觉。
不过太史阑不知道是，看似这次惊险万端，耗损过巨，但一旦恢复，她能力当可上一层楼，极度抽空造就大扩张，就好比电池要完全放电，下次才能充满一个道理。
她城主府养伤，每天都有无数百姓来探望，都被容楚命人拒之门外，百姓们也不滋扰，看看城主府飞檐也觉得乐滋滋，府内府外，堆满百姓送来瓜果、鸡蛋、蔬菜、母鸡，整天鸡飞蛋打格格叫，好好一个城主府，搞得像个农家田园。
太史阑不想收这些百姓口中粮，战后满目疮痍百业凋零，这也是百姓好不容易省下口中食，但百姓对她爱戴，不收难免伤人心，只好收集了再交到官府救助公署，这是战后她命令开办慈善机构，由苏亚主持，负责朝廷和各地援救物资统一处理发放，苏亚正联系城内各大医堂，准备再办一个官方主持，民间出力慈善医堂组织，每旬每个医堂轮流出诊，由官府补助。
当然，这些“闲事”，尊贵国公是不允许她过问，她任务，就是睡觉、吃药、吃补药、吃营养汤、吃药膳……吃一大堆莫名其妙东西……
她想，等她去昭阳城授勋，一定是个肥胖版太史阑！
这天早上她醒来，发觉天气有点阴沉欲雨样子，顿时觉得身下躺了几天被褥似乎有点粘湿，这么一想便觉得浑身发痒，便趁容楚不，自己下了床，让侍女给她换掉被褥。
等侍女换被褥时候，她走出三天没出门，缓缓踱到廊下，迎面风带着湿气，清爽微凉，她享受地抬起头，深深呼吸。
这般柔和气息，忽然让她想到李扶舟，养伤这几日，别说花寻欢等人她没见着，李扶舟她也始终没看见，那日他冒险动用真气救她，到底伤成怎样？
这么一想她便微微忧心，当日耶律靖南警告言犹耳，她相信他不是夸大。
“小怜。”她叫住侍女，“你知道李先生哪里养伤？”
那侍女好一会儿才明白她指谁，抿嘴一笑，“是那位个子高高，脸色有点白好看先生吗？他不城主府，奴婢也不知道。”
太史阑微微失望，正想着他是不是出城了，随即反应过来，“他不城主府，你怎么认得他？”
“今天傍晚，他都会来一趟城主府，会到姑娘院子门口看看，但是从来不进来，奴婢就是因此才知道他。”
太史阑怔了怔，挥了挥手示意侍女下去。
她扶着栏杆，看庭前濛濛雨色，嫣红翠绿，满眼都是景，但又满眼都不是景，心里似乎满满都是情绪，都似乎什么都没有。
前方一支花叶上，一只鸟嬉戏，深红爪子紧紧揪着褐色树枝，偏头用嫩黄喙梳理青蓝色羽，眼珠子灵灵地瞟过来，姿态竟然有几分媚。
她托着腮，觉得这只鸟顾盼自怜神态，看起来眼熟。
像容楚。
不远处荷池里莲花开了，九重花瓣，层层叠叠，有些饱满花叶，沉沉坠到水里，风一过，便撩动层层涟漪，像一抹含笑眼波。
含笑眼波……
她忽然摇摇头。
莲池上一座精致观景亭，通体透白，宝顶上缀以明珠，珠子不知是何物造成，硕大浑圆，辉光内敛，那般晶莹质地和光彩，像一个人肌肤。
一个人肌肤……
太史阑抿抿唇，忽然直起腰。
该死！
怎么看什么都能想到那个鸟人！
美色就是这么讨厌，让人看到美事物就不由自主联想，有点烦。
她轻轻一拍栏杆，似乎要把自己此刻奇异联想拍散，随即转身，准备眼不见为净，回房。
刚一转身。
忽然邂逅一副温暖胸膛。
那胸膛紧紧抵着她身体，胸膛主人双臂一圈，很方便地将她给圈怀里，随即轻笑道：“拍桌子打栏杆地干什么？不会是想我吧？”话还没完，人微微一俯首，浅笑唇边，已经落向她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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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史阑靠栏杆边身子一僵。
容楚姿势很可恶，一手将她环抱，她无论往哪个方向躲避，或者回身，都难免要被他偷香。
偏他并不强硬靠近来，唇等她颊侧，要么她一动不动被他以这亲昵姿势抱着，要么就把自己唇送上去。
容楚含笑，有趣地斜睨太史阑侧面，他知道想吻到这带刺冰雪玫瑰，只怕难免唇舌受苦，他也知道要太史阑自己送上唇，是万万不能，他真正目很简单——就是想好好抱抱她，她清醒此刻，感应到她真正毫无抗拒，感应到她，愿意依偎他。
他如此贪恋她肌肤柔软和韧性，一臂揽怀，像捧了一朵含雨云，轻盈而又有质感。
太史阑脸，微微侧转了过来。
他近乎迷恋地欣赏她淡蜜色，近乎透明肌肤，额头上还留有淡淡擦伤，看来不觉得遗憾，只想感叹这般微有瑕疵美，越发肃杀。
太史阑身体微微一硬后，随即软了下来。
她正靠着栏杆，栏杆下繁花娇艳，一簇簇淡绿、淡棕、深褐、紫红叶子中，点缀很多粉色、淡红、白色花朵，花瓣繁密，正依恋她手边。
太史阑手指一转，已经摘了一朵花，一抬手，用花去搔容楚鼻子。
容楚失笑，又怕自己当真给搔痒了对她打喷嚏，只得一张口，叼住了那花。
他嘴派上了叼花用途，自然无法再对太史阑偷香，太史阑这才闲闲淡淡，半转身，将他脸推开，道：“别把花粉落我脸上，小心吃我一脸鼻涕。”
容楚忍不住又笑，心想以前怎么没觉得，这样百无禁忌说话方式，十分可爱呢？
太史阑一偏头，正看见他笑容。
彼时微雨帘栊，蜻蜓低飞，满廊花簇簇，一池水盈盈，他身后开着大幅轩窗，鼓荡着竹丝和金丝交织窗帘，窗帘上织出花纹精雅特别，也是那濛濛山水，逶迤小道，田园人家。里间燃灯光线被竹缝割裂，光影斑驳地落他眉间，那如画眉目忽然多几分柔和，清逸清雅，精致鲜妍，像天边彤云一层层被远方霞光浸染，流动变幻美。
而此刻素淡背景里素淡他，唇间一朵鲜花便亮出了风致和风华，淡红柔软花瓣一层层卷他颊侧，不过让人发现那肌肤如此辉光深雅；淡绿色光滑茎叶落乌发间，不过让人惊觉那发亮如丝缎，让人想伸手一掬，体验是否也入手滑润，流过月光。
原来人间容颜之美，万物之美于其前，不过是一场白费心思衬托。
连不为这人世万物万景所动太史阑，一瞬间都怔了怔，眼神微微迷离。
这一刻叼花容楚，美、清、滟、少见调皮，和平日微带狡黠气质分离而又融合，不过化为两个字：迷人。
太史阑偏头，当真认认真真将容楚看了看。
好看，不看白不看。
微雨燕双飞，她微微后仰，偏头，平日冷峻疏离此刻也似不见，也是少见可爱姿态。
她专注眼神让容楚心生欢喜，一偏头吐掉花，头一低，哑哑地笑道：“本来只想抱抱你，可是你这个样子，我不行了……”
他邪邪笑着凑下来。
太史阑猛然向后一仰，下意识抬膝，抬到一半发觉不妥，正要放下来，容楚已经低笑一声，身子一侧，一手揽住她膝窝，一手揽住她后仰腰，笑道：“别！小心翻到底下去！”
两人身子临栏一顿。
上头一簇花枝被容楚掠动，一瓣鲜红花瓣落了下来，正落太史阑眉心，红艳一点，盈盈。
容楚眼神，微深，微荡漾。
忽然想把她这样捧起，不管她要打要咬要踢要杀，先这么扛着，扔到里间床榻上去！
然后……
“李先生，您这边请。”忽然女声清脆，打破容楚此刻大胆狂想。
太史阑一向身躯灵活，那么尴尬姿势居然还能立即回首。
前方，紫藤花架下，立着脸色微白李扶舟，手中还拎着一个小小瓷壶，正平静地看着她和容楚，眼神深沉，不辨思绪。
而那个引路侍女，红着脸，张着嘴，满眼写满“好香艳！”
那一对男女，倚栏而立，女子微微后仰，以一个极度弯折姿态越过栏杆，半长柔软黑发垂风中，身躯柔韧得像一张精美弓，男子微微前倾，搂住她腰，俯下脸姿态风流。
一朵花她额心绽放，而他眼神里也像有繁花葳蕤。
美如画中。
……
太史阑看见李扶舟，一偏头，额上花瓣飘落，她微醒，才发觉此刻和容楚姿势过于暧昧。
她正要抓着容楚肩头先站直，蓦然又一道人影闯了进来。
那人进来得风风火火，脖子上还骑着一个小人儿，两人园子里窜来窜去，还不住吵架。
“让你先去外城找我麻麻，你怎么闯内城！先找我麻麻！”骑肩膀上小人儿怒踢身下人。
“先找我人要紧，你麻麻我马上陪你去找！”底下扛人那货怒吼——这小子烦死了，整天要他先找麻麻，现外城还没恢复，人流来去，官府主持百姓重回家园，又要整理西番兵造成损失，人流来去，哪里找得到一个女人！
“先找我，我比较重要！”
“先找我，起码我知道她哪！”
一边吵着一边两人就奔来了，后面跟着一大群护卫，这些护卫不是容楚手下，是常大贵兵，容楚护卫全部派出去找景泰蓝了，至于太史阑安全，容楚认为有他自己就够了。
太史阑听见那两人声音，惊得霍然回头，两个声音都太熟悉，熟悉到她觉得根本不可能凑到一起！
“世涛！”
“景泰蓝！”
容楚听着那难得惊喜口气，阴恻恻地摸了摸下巴——她好像从来没这么惊喜地唤过他……
太史阑一回头，那两人远远地也见到了，都“哇”地一声，高兴地齐声大喊。
“麻麻！”
……
稍稍静默。
随即邰世涛诡异地抬头看景泰蓝。
正看见那小子眼神诡异地望下来。
“你姐姐？”
又一次异口同声。
“怎么可能。”邰世涛直着眼睛，喃喃道，“这才几天，姐都有这么大一个小子了！”
“……不可能……”景泰蓝撇嘴，“麻麻怎么会有这么傻弟弟……我才不要叫你舅舅。”
“来，叫舅舅！”邰世涛被提醒，瞬间心花怒放。
“呸。”
一大一小斗嘴几句，忽然都发现了重点——容楚和太史阑超乎寻常暧昧姿势。
“晋国公！”邰世涛怒发冲冠，“你对我姐姐干什么！”
“公……公！”景泰蓝蹬腿，尖叫，“……不许摸！”
邰世涛忽然一侧头，看见紫藤花架下李扶舟，惊叫：“夫子！”
李扶舟一点头，“世涛，好久不见。”
……
太史阑忽然觉得……乱，真乱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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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史阑好容易把气愤愤乱哄哄那两人哄住，让到室内，她原本无限惊喜——看见景泰蓝心中大石落地，看见邰世涛是意外之喜，然而此刻这般人凑一起乱糟糟景象，她都顾不得去问邰世涛近来如何，怎么会突然出现这里，也顾不上问景泰蓝失踪后发生了什么，怎么会和邰世涛同行，只用欣喜地目光将两人看了又看，摸摸景泰蓝脸，再拍拍邰世涛肩。
邰世涛和景泰蓝发现自己要找是一个人，瞬间也不吵架了，也顾不上和太史阑诉别来衷肠了，都忙着把目光利箭，往容楚身上狠狠地投。
太史阑淡定地推开容楚，谢绝他搀扶，先对那边紫藤花架下始终一言不发李扶舟道：“先生你来了？一并进屋吧。”
李扶舟深深凝注她，点了点头。
太史阑进屋之时，无意中回身，正见李扶舟弯身，捡起先前容楚叼住又吐掉那朵花。
侍女他身边，轻轻道：“这花真美。”
“这是八月春。”李扶舟伫立廊前，将指间花，抛入风中。
他似风中出神，随即悠悠道：“这花又叫相思花，又叫……断肠草。”
太史阑忽然心中一震。
侧身看他，他却不回首，廊下人独立，一个背影，诉萧索。
太史阑抿抿唇，转身进室，等她坐好，李扶舟也已经进来，神色如常。
“我这里寻了些好药，拿来给你补身子。”他将那瓷壶放桌上。
太史阑眼角瞟着景泰蓝，注意到小子无伤无损，心微微放下，抬头看看李扶舟脸色，不禁一怔。
他脸色白到可怕，唇色也微微有些发青，很明显气血不调，重伤未愈。
“你看起来不妥。”她道，“这药你自己喝，我不过是外伤。”
“我没事。这个对你比较好。”李扶舟微笑，手指搁还温热壶上，太史阑注意到他只有贴着壶手指微微泛着血色，其余都是雪一样白。
“你住这里吧，别跑来跑去了，一个人外，我不放心你伤势。”她凝视着李扶舟眼睛。
容楚旁边托腮，微笑，一言不发，眼神却有点深——这女人，到现还没对他说过一句“不放心”呢！
他要不要也身上搞个伤口，好看看她“不放心”？
“无妨。”李扶舟微笑，将壶推给她，“趁热喝了，原料不易得。”
太史阑“嗯”了一声，接过来就喝，容楚忽然一伸手，笑道：“你肩膀有伤不方便，我来喂你。”
他不由分说，接过那壶，手一伸，侍女赶紧递上碗，容楚看看那碗，皱皱眉，道：“你怎么没用手帕垫手，用手指抓着碗边，不脏？”
侍女脸红，连连请罪，容楚又道：“换碗，每次伺候她喝药，要记得先用热水三次冲洗，之后用干净帕子垫着送上来……”
李扶舟则道：“别用银碗吃药，对药性不好。”
容楚微笑，斜睨他，“扶舟，你是觉得她身边太安全了，什么都不需要提防是不？”
李扶舟不答，也不理他，另取一个瓷碗，和侍女索要热水冲洗。
容楚眉毛高高挑起，正要发作，那边忽然“砰。”一声。
两个唇枪舌剑男人齐齐回头，就见太史阑已经重重放下瓷壶，抹抹嘴，说一声，“废话真多。”
她已经嘴对壶嘴喝完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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邰世涛和景泰蓝小凳子上排排坐，鬼鬼祟祟看三人间暗潮汹涌。
景泰蓝和麻麻失散又回归，满心欢喜要扑到麻麻怀里叙述别来经历，不想麻麻也就看了他一眼，用眼神警告了他不要轻举妄动之后，就只顾着和李扶舟说话，景泰蓝不明白关系亲疏有时候未必放表面，小小心里顿时充满委屈。嘟着嘴，小手指腿上划啊划。
邰世涛却眯着眼睛，看看李扶舟，看看容楚，再看看太史阑，眼神里渐渐写满不满。
“喂。”他捣捣景泰蓝肩膀，“他们一直这样缠着她吗？”
“是呀。”景泰蓝托着下巴，嘟囔，“……都和我抢麻麻。”
“我没想到夫子是这个身份……”邰世涛眼睛发直，喃喃自语，“当初安州，他只是偶尔来指点一下我文武之艺，没想到……”
“都是坏人……”景泰蓝沉浸愤恨情绪里。
“不能这样……”邰世涛说。
“不能这样……”景泰蓝说。
“都不适合她……”邰世涛深思。
“我才是好……”景泰蓝握拳。
“我要阻止……”邰世涛皱眉。
“好呀好呀……”景泰蓝拍手。
“给她找个适合她人……”邰世涛仔细思考，“不要高位者，高位者腥风血雨过惯，无人间真情；不要江湖巨霸，江湖上纷扰杀戮比朝廷尤甚；姐姐和国公先生相处，得多多少麻烦？不要，不要。不需要太优秀，不需要太有钱，不需要太聪明，只要人品正直、宽容厚道，全心爱姐姐就好……是了！”他兴奋地一击拳，“这才是我理想姐夫！”随即又目光发直，叹一口气。
“好呀好呀……理想……啊？”
……
太史阑才不知道就这么一刻，那两个“晚辈”已经自作主张，把她“终身大事”给决定了。
她只是觉得，男人好烦，果然好烦，烦是，容楚这次事件之后，对她态度已经有所不同，昭显出多占有和亲昵，而李扶舟，以往若即若离也有了变化，似乎终于坚定了心意，又似乎想要挽回什么，容楚表现出排斥时，已经不似以前一般，表示出沉默和退让。
她开始考虑，要不要提前去昭阳城授勋……
太史阑用神一般速度解决了药，两个男人也没有了争理由，李扶舟微笑告辞，太史阑没有再留，留下来再看他们唇枪舌剑吗？这对李扶舟养伤也不利吧。
容楚还赖着不走，邰世涛忽然笑眯眯地过来，充分表达了对国公思念和孺慕之情，缠着他讨论兵法军事战局以及为人处事等等，问题很多，表情很认真，充分体现了一个初出茅庐少年求学若渴精神。
他唐僧一样碎碎念碎碎念，容楚终于怕打扰太史阑休息，拎着小子出去了。
他出去时，眼神恨恨，不知道恨谁。
他一出去，景泰蓝就爬进太史阑怀里，蹭啊蹭细说别来衷肠，尤其是亲手揍了几个人丰功伟绩，那是一定要和麻麻好好说一说。
太史阑被景泰蓝缠住，也想知道他经历，是怎么和邰世涛混到一起，母子俩头靠头唧唧哝哝。
莲池上华亭上，容楚和邰世涛一旦出了门，一个不再是吃醋男人，另一个也不再是求学好奇少年。
俩男人都神色微沉，眉目肃穆。
“世涛。”容楚负手凭风而立，衣袖飘举“我知道你怎么出上府大营，不管如何，要先谢你仗义出手，若非是你发现西番密道，炸掉了那批支援火药武器，又堵住了密道口，只怕那晚我们对西番夜袭，不能有那番成果，我也未必来得及救太史阑。”
“她是我姐姐。”邰世涛扬起脸，少年眼神清透，浮沉淡淡傲气，“我也要此，感谢国公不惧后果，借兵夺权，夜袭西番，救下姐姐。”
容楚转头看了他一眼，看那少年倔强神情，轻轻一笑。
“你们虽是半路姐弟，但有时候……还真像。”
邰世涛深深吸一口气，“我出上府时候，曾和总帅说，有种射死我马上，头向北严！现我依旧要和国公您说，我姐姐我一生护佑，国公若真能一生不与姐姐为敌，邰世涛亦永不与国公为敌，但凡国公需要，必定全力供您驱策。但若您对姐姐造成任何伤害，邰世涛纵然势单力薄，身天涯海角，也必，不死不休。”
少年每个字坚决而清亮，震得脚下水纹层层。
容楚轻笑了一声。
“说这么杀气腾腾干嘛。”他转头，似笑非笑地看了邰世涛一眼，“你还是太年轻，不知道许多事应该认真表面，敷衍心底；许多事则应该敷衍表面，认真心底。”
邰世涛默默咀嚼着这句话，半晌诚恳地道：“是，我太年轻，我怕我不能好好保护姐姐，反因为历练不够，早早葬身官场，因此，我愿国公，有以教我。”
“真心吗……”容楚似乎还专心地看眼前花。
“此生这个问题您不必再问。”
“那好。”容楚转身，“世涛，上府边乐成很喜欢你，连你私自带兵出营都替你找了个理由遮掩了，你已经无罪，再加上这次发现密道大功，以及总帅抬爱，你上府大营前途，必然光芒万丈，可我今日要问你，如果为了你姐姐，我要你放弃，不仅是要放弃到手锦绣前途，你还会失去到手军功，会被重重问罪，会一落千丈，另一个恶劣地方从头开始，这糟糕一切，只为有朝一日，你或许可以救你姐姐……我问你，你可愿意？”
风忽然静了静。
绿荫间蝉也不鸣。
良久，容楚听见少年声音。
依旧清亮坚定，是这脚下永不干涸流水。
“我愿意。”
==
太史阑屋内问完了景泰蓝经历，听见容楚和邰世涛边走边谈回来了，隐约听见两人对话。
“……难为你了……”
“……那后面事情便拜托国公……不过既然国公要我这样做，我对国公也有个小小要求。”
“你说，说了我自会斟酌。”容楚声音听来有几分警惕。
邰世涛却笑，“……没什么，既然我马上要水深火热了，你得允我先过几天好日子……给我们总帅打个招呼，我要此陪姐姐几天，而且这几天，我想给姐姐多逗点乐子，也算是我们姐弟告别前，为她做些事儿，请国公无论如何，不得阻拦。”
“你是愿意你姐姐开心，我有什么不乐意。”容楚似乎走神，心不焉地答。
太史阑皱起眉——瞧这家伙语气，当自己是姐夫哪？
果然听见邰世涛语气取笑，“国公可真雅量，差点让我以为姐夫当面。”
“你这小子。”容楚也笑，“怎么，觉得我说不得？”
“说得，说得。”邰世涛大笑，当先奔了开去，“国公管说，抓紧时机说，呵呵……”
“这小子……”隐约听见容楚淡笑。
太史阑缓缓放下窗扇，靠床上。
所谓姐夫什么，她当然不放心上，倒是“水深火热”“过几天好日子”“姐弟告别”什么意思？
容楚不是说世涛虽然擅自出营，但得边乐成庇护，发现密道又有大功，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吗？又是哪来“水深火热”事儿？听刚才容楚语气，很是包容，微微歉疚，他要邰世涛去做什么？
正想着，邰世涛已经进门来。太史阑抬头看着他。
先前容楚和李扶舟都，两人几乎没有直接说话，现，仿佛才是重逢后第一眼。
邰世涛站门边不动了，不知怎有点无措样子，那晚冲营而出决绝都似忽然飞到九霄云外，他靠着门边，拉拉衣角，整整袖口，眼睛低垂着，想看又不敢看样子，一脸“思念过甚，近乡情怯”神情。
太史阑望定他，脑海里掠过初见那夜他披衣而来身影，头顶上两个旋儿还眼前晃动，又或者是鹿鸣山下他蹦跳而来欢，金色龙头胸口一窜一窜，再或是邰府书房里大声嘶喊，事发那夜牛车前泪流满面。
她初相遇这个男孩，短短时日里，为彼此留下无数感慨。
眼前世涛似乎又长高了些，脸庞晒黑了，线条轮廓却越发鲜明俊朗，比往昔俊秀少年多了几分军人硬朗，但目光纯澈如前，充盈离别思念和相逢喜悦。
她扬起脸，微微笑了。
由衷欢喜。
“过来坐。”
邰世涛脸庞似一瞬间发亮，两步就奔到了太史阑身边，习惯性拖了个小凳子就要坐她膝前，忽然顿了顿，把凳子向后拖了拖，脸上掠过一抹红晕。
太史阑好笑地看着他，这个半路弟弟，邰府时候还没有什么男女之防，真心待她如姐，如今军营里混一圈，倒学会扭捏了。
“混得不错。”她看了看邰世涛军衣上佰长标志，“这才多久，都有个佰长了，你真没辜负咱们当日牛车前誓言。”
“那也不如姐姐你。”邰世涛勾着脑袋，瓮声瓮气地道，“你马上就要封官加爵了，文武职兼备……”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太史阑警觉地问。
“啊……我猜，”邰世涛立即道，“按照咱们南齐惯例，但凡文职出身而又对武事有贡献者，都会给予武衔，所以我想你也应该这样。”
“未必。”太史阑并无喜色，“我总觉得朝廷对北严态度很奇怪，不知道是不是和我有关。”
“怎么会。”邰世涛一边暗惊太史阑敏锐直觉，一边笑道，“说句话不怕姐姐生气，您便是立下莫大功劳，目前对于朝廷来说，也是微末小民，不至于专门针对你。”
太史阑瞟他一眼，不想说她担心来自于景泰蓝，也不知道邰世涛和景泰蓝这一场相遇，猜出他身份没有。
“我做不做官倒没什么。”太史阑语气温和，“你们男儿才看重建功立业，世涛，以后不要再干傻事，你带手下擅自闯营那是死罪，如果不是运气好，误打误撞发现密道，可以将功补过，你现怎么收场？”
“那不是没事了嘛，我福大命大呀。”邰世涛开朗地笑。
“还没恭喜你。”太史阑心情也很好，“听说边乐成没打算追究你闯营之罪，你又立了大功，回去后不仅无罪想必还能提升，你算一员副将。”
邰世涛似乎微微出神，随即便笑了，诚恳地道，“是，姐姐，有你，我便觉得我是副将。”
两人相视一笑，都觉得心意平适，太史阑是由衷高兴，而邰世涛，为她由衷高兴而高兴。
随即他便转了话题，坐到太史阑身边，和她谈身体，谈战争，谈和景泰蓝意外相遇以及景泰蓝“英勇”，景泰蓝立即来了劲，两眼放光，小脸激动得通红，不住纠正他讲述中不够精彩之处，比如他绊了对方一脚如何计算精准而阴险，比如那西番兵抓住他脚腕时他如何惊掉了魂，又如何智勇双全，用他无上智慧和英勇，将那家伙放倒了……
小子现历练多了，口齿伶俐滔滔不绝，太史阑听着，心中却起了淡淡怜惜——就前不久，这孩子看见死人还惊吓恐惧，躲她身后不肯面对，可如今，他已经能自己使计放倒几个西番兵，战争和离乱果然能予人成长，可是这样成长，其间付出童真代价，又要如何弥补？
这个不满三岁孩子，独自拔刀向敌，被血溅了一脸，要吐又要哭时刻，他是否内心也忽然感觉到一霎寂寥和空凉？
那种世人围拥无数，可真正危险中，只能靠自己空凉。
这是她一直想要教会他，是她自知道他境遇和身份后，便狠心要锻炼他事，然而当他当真做到，她又不能避免心酸。
就如此刻，看他得意洋洋大吹特吹，可是真正面对那回忆，他声音免不了惊恐犹几分虚浮，亮而黑瞳仁里，有兴奋，可也有那一霎惊险浮光掠影。
他不是不怕，他只是努力克服，只是想要她，不担心，并为他欢喜。
她忽然抱过景泰蓝，他脸颊上贴了贴。
景泰蓝正手舞足蹈大肆吹嘘“丰功伟绩”，被这突然一抱，搞得愣了一瞬，小身子有点僵硬，可是随即他便反应过来，就势转身，将脸贴上太史阑脖子，双臂一张，反抱住了她。
太史阑抱着他轻轻摇晃，始终没有说一个字，景泰蓝安静地伏她怀中，小脸上激动渐渐褪去，眼神里深藏惊恐也缓缓退潮，他终于彻底从有点癫狂情绪中摆脱而出，真正安静下来，她怀抱中，安抚里，体贴相拥里。
邰世涛静静坐对面，看着那对相拥“母子”，太史阑微微仰着脸，掺杂微雨风，掀开她一缕鬓发，她脸上线条清晰，而眼神柔若春水。
这冷峻女子此刻温柔，像冰山上雪莲花忽然开放，绽一束淡黄蕊心，柔丝曼长，召唤春风，令人惊艳至心动。
他一瞬间忽然明白容楚李扶舟何以会为她吸引。
当一个人，某些特殊时刻，真正展现不易为他人发现，和本身气质大相径庭气韵，那一刻散发出来矛盾而甜蜜美，足以让世上所有那一刻，为她沉醉。
邰世涛忽觉心中微微一动，也微微一痛。
一动，是忽然明白，从那夜邰府初见，到后来屡次得她自生死之境将自己救出，明明没有血缘，明明仅仅是恩情，为什么自己从此便不肯忘，不能忘，为她不惜身死马上头向北严，也要危险时刻，奔赴她身边。
一痛，是因为此刻美好终于得见，下次再见不知道要到何时，也不知其间，将要隔上多少风浪惊涛，或者此生，也无缘再见。
然，便得见这一霎，此生无憾。
浮光照影，照太史阑和景泰蓝再次彼此相拥，休憩各自港湾。
浮光照影，少年每一瞬间都长大，他看她少有柔情绽放，不曾嫉妒，只望她这般欢喜柔和，能久久长长。
随即他眼神坚定了些。
那些要做事，无所畏惧，是为她。
他忽然欢喜地搓搓手，抱过景泰蓝，道：“别总压着你娘，过不了两天她就要动身启程去昭阳城，让她好好休息养伤，咱们外边玩去。”
太史阑也有些累了，放开景泰蓝，那小子很熟练骑上邰世涛脖子，高高兴兴跟他出去了，两人挤眉弄眼叽叽咕咕，不知道商量什么鬼祟事儿，太史阑瞧着，唇角微勾，心想景泰蓝身边，其实一直缺少一个父亲一样角色，如今有个活泼心性舅舅也不错。
她想象了一下，景泰蓝骑容楚或者李扶舟脖子上景象，瞬间摇摇头。
真是充满了违和感啊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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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边邰世涛和景泰蓝出门去，两人头碰头叽叽咕咕。
“我得给开个告示……”邰世涛说。
“……你这办法真好吗……可我不想麻麻被抢去……”景泰蓝咬手指，大眼睛骨碌骨碌转。
“你傻了，你麻麻总要嫁人，与其跟着晋国公或者江湖人，每天风险不断，还不如给她找个妥当合适人家，你也希望她有个好归宿是不是？”邰世涛端着下巴，想着曾经听上府老帅边乐成有次醉后说起过“晋国公未婚妻”事件，加坚定了决心，“哪，有个好后爹，你也少受点为难啊，你看晋国公，哪像个好鸟？”
景泰蓝想了想，觉得容楚果然不是一只好鸟，瞧他先前摸麻麻那样子！和康王摸……一个德行！
他却忘记了，他麻麻如果找个粑粑，那摸起来会德行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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