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凤倾天阑 天下归元 3861 2024-05-18 09:34

  事情开始得轰轰烈烈,完结得灰头土脸。

  没有什么比死人证有力,真相还是那么狗血简单——墨荷是怀了孩子,却是邰家三房五少爷邰世成,邰世成让她来构陷三少,事成后保她全家府中谋得好差事,否则就把她卖到窑子,赶走她全家。

  这事一出,被狠狠打了一顿自然换成邰世成,并且被当即剥夺了名下三处铺子,又被送到衮州别庄,修心养性去了。

  随即三房回家省亲二小姐邰世梅,也被迅速送回了她那公婆啬刻婆家。

  邰世梅,就是邰世兰死去那晚,帮邰世竹压住邰世兰圆脸女子。

  太史阑懒得去管具体处置,也不让邰世涛去管,她对所有所谓处置,都很不屑。

  邰似成伤会好,铺子还有机会拿回,“修心养性”自然也会有“改邪归正”那一日,正如被送回婆家邰似梅,虽然被勒令这个二月二不得回来,但下一个二月二,还是会回来。

  邰世涛没有表示异议——他现今算是明白了,永远不要指望别人为你主持公道,有本事自己将来一一清算。

  因为这个插曲,那套书终究没有被打开,邰世涛连书房都不进了,倒是开始打包包袱。

  次日,二月二。

  二月二,龙抬头,小仓满,大仓流。

  这一日,撒灰引龙、熏虫避蝎、祭龙王、敬土地、嫁女住春、童子开笔。闺中停针线,恐伤龙目,不洗衣,恐伤龙皮。

  这一日因士庶郊野游玩,又为挑菜节。

  晨间,家家杀鸡敬祖,煎黍米糕,邰府公子小姐们哪里还有心思吃喝,都命将吃食打包,坐了车,浩浩荡荡往鹿鸣山而去。

  太史阑才不打算去,她总觉得那个晋国公是个麻烦吸引体,这种一看就浑身长满心眼家伙,多半外表玉树临风其实坏得脚底流脓,想要长命百岁就得划地绝缘。

  她带着邰世涛从后门悄悄溜出去,街上乱逛,街上却空荡荡没人影,连店铺都基本关了门,人都跑鹿鸣山过节看国公去了。

  太史阑有点奇怪,不过庆祝一个节日,不过一个晋国公要走,至于这么万人空巷吗?她却不知道,今日这世家子弟斗诗,大家闺秀斗艳,其实也算是安州府和晋国公私下达成利益交换,斗诗胜出子弟,晋国公将会提携他,答应安州府一个重要请求,斗艳胜出女子,则是安州官宦世家给晋国公“回报”。

  这并不仅仅是简单一场玩乐比试,关系到个人前途乃至整个家族甚至安州前途,不然也不会出现邰世成不惜一切陷害邰世涛情形,而对安州这些高不过四品官员来说,自家女儿与其做普通官家主母,还不如做晋国公妾,别看国公似乎不涉朝政,容家朝野力量,天下谁敢轻忽?攀上容楚,便是一世坦途。

  这些事,今日参加人几乎都知道,被蒙鼓里,只有太史阑和邰世涛而已。

  “姐姐。”邰世涛很无聊样子,频频往鹿鸣河方向张望,“今天街上没意思,还不如回府去看看‘神工弩’。”

  “什么神工弩?”太史阑随口问。

  “你没注意到么?”邰世涛兴致勃勃地道,“这据说是晋国公命人研制军用弩,机簧力道强劲到可怕,但就是因为太强劲,没有任何箭能够承受那样力道,以至于箭射出就会断裂,耗损太大。晋国公因为爹爹管安州军事,以前也是军中工兵出身,这次来安州,也带了一架给爹爹,让他寻此道能手加以改良。哎哟,神工弩是传说中东西啊,兵部也是每架登记造册不得外流名器!爹爹小心得很,专门后院隔墙开了个小型练武场试制呢!”

  “这么重要东西,你就别想了。”太史阑听到“晋国公”三个字就皱眉——容楚东西,少沾为妙。回头看看邰世涛小狗一样坐立不安,干脆一拍他脑袋,让他跟着人流去玩。邰世涛撒欢奔入人群模样,让太史阑想起往日小白狗幺鸡甩着尾巴偷食堂夜宵德行。

  “姑娘,可以借十文钱吗?”忽然有人她身后问。声音沉潜好听。

  太史阑一怔,回头。

  春光忽然越发浓丽鲜活,紫藤和丁香清丽烂漫,街边玉兰开得灼灼,花托硕大如玉,盛放那人颊边。

  像一幅画,原本很美,却被匆忙世人忽略,随即被丹青名手寥寥添上几笔,忽然就鲜活明丽,不容忽视展开眼前。

  他就是那提亮一笔,立这处街角春景里,春便停留此刻。奇异是,这样一个走哪哪添彩人,却又绝不招眼,那是一种温淡平静美,如水墨,如脂玉,如一片柔软云,刚被天雨洗过。

  太史阑忽然就想起两个字:干净。

  这两个字,他光辉内敛容颜里,他清爽如蓝天布衣里,他含笑看过来眼眸里。

  太史阑忽然想起容楚,诚然美貌,精致而媚,近乎妖孽,而眼前这人是截然不同类型,前者是深贝明珠,后者便是山石上未琢璞玉,美得质朴浑然。

  “姑娘,可以借十文钱吗?”那人见她不回答,又温声问了一句,微微含笑。

  太史阑看看他衣着,朴素干净不算,但质地不差,不像落魄到十文钱都需要向人索要人,但一个大男人当街和女人要钱,她心底微微有些鄙视,也没多问,摸了摸,身上没有铜钱,只有碎银子,便掏出一枚银角子递过去。

  那人却微笑摇头。

  “姑娘,我只要铜钱。”

  太史阑摊摊手,示意没有,那人依旧微笑,微微一躬,转身而去。

  太史阑倒来了兴趣,远远看着,没多久,见他又向一个女子索要铜钱,那女子打扮得妖艳,大约是哪里妓户,见他生得好看,二话不说答应了,给钱时候还摸了摸他掌心,他依旧笑着,质朴而谦虚。

  太史阑见他不仅当街和女人要钱,甚至连妓女钱也要,不禁皱皱眉,心中恶感甚。

  正要转身离开,忽然听见他笑道:“下不久便要离开此地,这十文钱怕是日后没机会还给姑娘,所以……先以此物作偿吧。”

  随即从袖子里摸出一枚东西,轻轻放了那女子欲待揩油掌心。

  那女子低头一看,眼睛直了。

  太史阑也一怔。

  那赫然是一枚金叶子。

  用金叶子换铜钱?这人到底是穷还是大脑有问题?

  那人并不给人多问机会,转身就走,太史阑想了想,也跟他身后,眼看他拐了个弯,走入一个巷角。

  这是贫民窟地带,巷子里阴暗寒冷,外头已经是春,这里似乎还停留冬,一块满是污垢石头上,睡着个瘦骨支离少年,少年似乎发着烧,一丝不健康红晕,从脸上暗黑泥垢底透出来。

  那男子将十枚铜钱放少年身边,又从怀里摸出一个药包,轻轻搁地下,随即无声走了出去。

  他走到巷子外,似乎心情萧索,仰头长叹了口气,日光洒他脸上,近乎透明。

  忽然一个声音,冷而静地问,“你为什么要给他铜钱?”

  太史阑从巷子里暗影走出来,问。

  男子回首,看见她并没有意外,依然是那坦诚从容态度,“他每天要上交给这条街花子老大五文钱,但他病了,完不成,会挨打。”

  “那为什么给十文?”

  “还有五文给他买包子吃。”他微笑,“梨花街第二家王记包子很好吃,你有空去尝尝。”

  “那你为什么不直接买包子给他吃?”

  “别看那里没人,等会其余乞丐都会回来。”他丝毫没有不耐烦,平静解释,“看见了,不会给他留下。”

  “这么同情,为什么不干脆收留他?”太史阑并不因为他好态度而稍减犀利。

  “他不肯走,说要等人。”他叹气,轻揉眉心,忧愁姿态又是一种风情,几个路过女子,都忍不住偷偷瞧他。

  “你有金子,为什么不给他?”

  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,你知道。”他眼神纯净而通透。

  太史阑默然,明白他意思,这竟是一个细腻人呢,为一个乞丐也想了那么多,知道给金子反倒可能给那小乞丐带来麻烦,所以不惜当街拦人借钱,用金叶子换铜钱。

  “你可以店铺先用金叶子换了铜钱,为什么非要找女人借。”太史阑居然还是不依不饶。

  “这附近店铺,今天……”他为难地看看四周,“也就剩王记包子铺还开张着,但也找不开金叶子,至于寻找女子……”他微微一笑,“今天街上女子多,而且女子,总是比较好说话,除非……”他忽然不说话了,望着太史阑眼神带着笑意。

  太史阑不做声。

  明知对方意思是“除非像姑娘你这样不好说话”,明知他这话,带温柔批评,试探调侃、小心取笑,亲昵而有分寸放纵,种种般般细微滋味,她应该不习惯,应该反感,应该转身就走,不知怎,看见那人平静而浩瀚笑意,忽然就心情平和。

  那个人,连阳光路过他身侧都温柔。

  太史阑不说话,他也不说话,两人街角默默相对,二月春风,自墙上常春藤上穿过,簌簌荡起翠绿光影,那些影子投射他眼眸,依稀也是一片醉人春意。

  太史阑忽然扬扬头。

  “走。”

  她当先就走,那人怔了怔,举步跟上,一边问,“姑娘,你这是?”

  “王记包子真很好?”

  “嗯。”

  “那就尝尝。”

  “好。”

  “有没有酒?我想吃包子下酒。”

  “我知道有个地方酒很好。”

  “那好。”

  “可是……我后一点金子,用完了。”

  “我请你。”

  他忽然站住了,她也站住,回头,看见他笑容。

  不是先前谦虚有礼,对谁都一样温良笑意,而是一抹奇异,动人笑,从唇角慢慢弯起,缓缓染上脸颊,再蔓延到眼底,眼睛里因此落了日色霞光,渐次点亮,璀璨壮丽,像雨后刹那,一线惊虹,掠过高山巅。

  他说:“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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