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凤倾天阑 天下归元 10126 2024-05-18 09:34

  当先一人三步两步便绕到了容榕面前,上下打量着她,笑道:“好纤细身条儿,莫不是女吧?”伸手便要去掀她面具。123456789

  “不得无礼!”容家护卫纷纷冲上来,却被那群人隔开,那人哈哈一笑,一把拉下了容榕面具,随即眼睛一亮,道:“怎么这么像个姑娘?好相貌!”

  他这声一出,容家护卫若有所悟,脚步都一停。

  “胡扯!你才是女人!”容榕涨红了脸怒骂,一边还不忘对被隔开太史阑大叫,“姐姐别过来,这是群登徒子!”

  “登徒子”脸上抽了抽,眸光凶恶地道:“你说我是登徒子,我便登徒子一把!”一把抓住容榕衣袖将她向巷子里拖。

  容榕抬脚就用靴跟狠踩他,“登徒子!你敢动我!你试试看你敢动我?我碾,我碾,我碾死你——”

  登徒子脚被踩得扁扁……

  “噗——”人群里不知谁喷了出来。

  太史阑头痛地摇摇头——演技太差,速战速决吧。

  容榕终究抵不过登徒子力气,被一寸寸拖进小巷,容家护卫们装模作样地呼喊大叫,左冲右突,那群流氓兜着袍角,东蹦西窜地拦着,你到东我到东,你到西我到西,倒像玩老鹰捉小鸡。

  容榕没出过门,见着这场面哪里分辨得出,一开始还不知畏惧,眼看真要被拖进黑巷,终于尖声大叫,“姐姐!姐姐!”

  她竟然不是向护卫求救,倒冲着太史阑,太史阑铁一般硬脸皮,也不禁红了红。

  无奈之下一兜袍子,正要勉为其难亲身上阵去演一演,忽然马蹄声响,自小巷中泼风般来。

  众人都回首,被夹人群中披头散发容榕也傻傻地抬头。

  就见晨曦光影将小巷一割两半,而那少年自黑暗中来,一寸寸穿越光阴灰,薄纱般明光里呼啸而至,带着迷幻彩虹色朝霞从他发间过,映亮他乌黑发和眉,飞扬眉下,眸子清亮如潭。

  他着薄甲,执长刀,穿小巷,踏落花,狂风般飙至,到那群“流氓”面前时,忽然一个漂亮翻身,从马背上不见,再一转眼他已经从马腹中探身而出,一双手轻轻巧巧舀住了容榕身侧“登徒子”,也不见他吐气开声,手一挥便将人给扔了出去。

  那“登徒子”半空大叫,手舞足蹈,落到墙外,听起来重重一声。

  容榕眼睛亮了。

  那少年又一个翻身,如法炮制,将容榕身边另一个“流氓”也扔过墙,其余“流氓”似乎都被惊呆,哗地一下散开。

  马儿此时才从容榕身边过。

  那少年一个漂亮地挺腰,翻上了马,不知何时指尖已经擎了一朵绽梅花,他俯首对容榕一笑,将花插容榕鬓边。

  少女脸色雪白,衬得梅花盈盈娇艳。

  少年一笑,直起身,并不停留,飞马而过,只留一个轩昂背影,和一抹淡淡梅花香。

  他经过太史阑身边时,得意地一笑。

  太史阑靠墙边,忍了好久才忍住呕吐**。

  后加戏,太狗血了!

  不过她回头一瞧,容榕傻傻站当地,还沉浸狗血情节里。

  晨曦里少女眼眸里闪着碎光,偏首望着少年离去方向,无意识地抬手轻轻抚上鬓边梅花。

  她眼神有点怔怔,大抵一时也不明白内心思潮。却下意识地眸光留恋,为那少年刚才一刻风华。

  他飞马而来,英雄救美,倏忽而去,只留落花。

  真真符合所有少年男女心目中侠少形象,令人向往。

  太史阑瞧她那模样,估计一时半会还拔不出来,也不用多说什么干扰她,当即便让护卫护送容榕回府。

  容榕果然傻傻地和她挥了挥手,乖乖回去了。太史阑等她背影消失,回身瞪了一眼,道:“戏都不会演!”

  群众演员们委屈地扁着嘴——你自己不会演!刚才那会你不是该焦急万状,拼命来救,然后被推倒地,眼泪汪汪伸着手,和容榕来一场生离死别苦情戏么?

  还一张面瘫脸,一点焦急表情都没摆出来,亏得那小姑娘从不出门,见识人和事太少,不然就凭太史阑烂演技,早穿帮了。

  马蹄声响,刚才那潇洒簪花“侠少”又回来了,这回再没了刚才俊逸任侠味道,一边跑一边顺手就扯开衣襟,露出胸口黑黑胸毛。

  人群里响起哀切长叹,为容家小姐春心。

  马儿跑进了巷子里,顺路丢下发套啊长袍啊发结啊药泥啊之类东西,再出来时,已经是火虎。

  太史阑有时不得不佩服火虎易容之术,真是扮谁像谁。刚才那一霎火虎易容后从巷子里出来时,她还真以为邰世涛来了。

  刚才那少年形象,是邰世涛,太史阑很喜欢容榕,有心要为弟弟牵线,却又不想乱点鸳鸯谱,毕竟她不确定世涛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别姑娘。

  所以她让火虎扮成邰世涛模样,给容榕心中留一个惊艳印象,却不告诉她邰世涛名字,留下回旋余地。如果世涛不喜欢她或者将来她见了世涛也谈不上喜欢,那这就是一场普通邂逅。如果将来真有缘,今日便给容家小姐心中种下一场姻缘因。

  太史阑个性强硬,却不喜欢对他人生活指手画脚,她崇尚自然,我心由我,他人由他。123456789

  这事儿也算是一场暗示,唤醒容榕女性身份暗示,至于那孩子到底什么时候才开窍,太史阑也不管,各人有各人缘法,只要别来缠她就好。

  她看看天色,算着朝会时辰应该已经过了,按照昨晚容弥等人说,此时景泰蓝应该起驾往永庆宫去了。

  她算算景泰蓝仪仗到达永庆宫时辰,自己当先上了马,带着手下们抄近路,先到了永庆宫。

  太史阑已经接到三公信报,说那晚太后自密道出宫,原本先去了康王那里,半路被人拦截,竟然走错了路,和康王擦身而过,无奈之下便去了永庆宫,随后康王带着翊卫赶到,要去接太后,和守卫武卫发生争执,三公又急急带着陛下旨意赶至,命所有人不得惊扰太后休养,半强制地拥着太后进了宫,之后宫中守卫又发生了改变,武卫守大门,翊卫守内殿,相互监视牵制。

  太史阑到了永庆宫,出示三公给令牌,进大门很容易,但到了三进殿时候,武卫带她进门一个校尉便停住脚,道:“大人,后头我们也进不去了,你看……”

  “我就这里逛逛。”太史阑点点头。校尉心领神会,装模作样关照她几句不要乱走,顺手塞给她一张永庆宫地图,随即离开。

  太史阑身边只带了苏亚花寻欢,其余人留永庆宫外接应,苏亚谨慎,花寻欢胆大,正好互补。

  太史阑算算时辰还早,展开地图,目光一扫西偏殿,道:“咱们去那里瞧瞧。”

  “不妥。”苏亚反对,“西局探子基本都那里。”

  “错。”太史阑道,“宗政惠既然来了这里,西局探子自然不会再看守西偏殿,想必都已经到正殿侍应,他们被迫看守了一个多月西偏殿,一定满腹怒气恨不得早早离开,哪里还会呆那里。”

  “那我们现去不也是没用?”

  “我只是对乔雨润曾经住过地方感兴趣,想加深点对她了解而已。”太史阑当先而行,她手中有永庆宫布防图,去又是宫人们居住西偏殿,自然没什么困难。不多时便到了那座院子,外观看着果然有点破旧。

  永庆宫为了迎接皇帝入住,进行了修葺,但时日来不及,只整修了正殿,这些宫人住地方自然残破,太史阑都不用看图,直接这殿里找到了相对好一间屋子,果然是乔雨润曾经住过。

  这是一个套间,外头倒也平常,里头却用锁紧紧锁着,看那锁还是非常精巧,带机关古代密码锁。

  乔雨润都已经搬走了,这里还紧紧锁着,这女人到底有多少不可告人秘密?

  太史阑赶早过来查乔雨润东西,就是因为她已经听说,乔雨润回京后性情大变,还有景泰蓝回京那天夜里,她出手杀人十分凶悍。

  太史阑记得,乔雨润不会武功。

  那是什么让她武功速成?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。

  让这么一条阴毒蛇留着,她心中不安。这条蛇留宗政惠身边,那是杀伤力加倍。叫她怎么放心得下景泰蓝。

  天下所有锁太史阑面前都是空气,她手指一拂,那精妙锁就断开了。

  太史阑并没有立即推门,而是站死角用棍子先探了探,果然门一开,门头上就掉下一包毒虫。如果她开了锁就推门,那包虫子必然先落她脖子里。

  “这死女人,改不了害人德行!”花寻欢脸色铁青,大骂。

  地上虫子,各种各样,有硬壳有软体,黑黄红白,一堆一堆蠕动着,瞧得人头皮发麻。

  太史阑瞧着花寻欢,道:“这些虫子,你认识吗?”

  花寻欢脸色不好看,犹豫了一会才道:“大多认识,有点像我们那边万虫引,但是又不太像。你知道经过这么多年,我们那里很多秘法异术,要么流失,要么发生了改变,现手中还能留着老法人,已经凤毛麟角了。”

  太史阑点点头,命花寻欢将这些虫子弄死,又等了一会儿,才进了门。

  里头也就是一间小房,却一丝光线也不透,原本两个窗户都已经被堵上,只顶上开了个天窗,天窗也蒙了黑布,一进去人什么都瞧不见。

  苏亚点燃了蜡烛,三人才看清这屋子,空荡荡,只有地上一个坐垫,苏亚戴了手套将坐垫舀起来,翻来覆去探查了一遍,没发现任何异常。

  太史阑却觉得这里让人很不舒服,不光是空气不流通以及黑暗缘故,还有种说不出来阴暗情绪。

  她自从乾坤殿去了一趟,现对这种阴森森感觉特别敏感。太史阑四面转了一转。发现这屋子很简陋,好像是后来临时添加屋子,四面竟然都是土墙,这宫中是很少见。

  她墙根处转了转,终停留西边墙根,那里墙上土似乎有点不平。

  苏亚看见,便掏出随身匕首开始挖,挖出了一堆土,似乎被翻动过,却也没找到什么东西。

  太史阑也不奇怪,乔雨润行事小心,不会留下什么证据给别人。

  花寻欢忽然道:“鬼火!”

  三人一抬头,才发现不知何时,屋子里出现一点磷光,鸀幽幽,正是俗称鬼火。

  苏亚和花寻欢脸色变了,太史阑却神色如常,她知道鬼火怎么形成,自然不怕,还因此灵机一动,那刨出来土里翻了又翻,终于找到了一点细碎骨屑。123456789

  花寻欢凑过来一看,脸色发青地道:“好像是婴儿骨头……”

  太史阑瞧她一眼——这么一点骨头,没有完整形象,她是怎么看出是婴儿骨头?

  她也不说破,只道:“哪来婴儿骨头?看样子是曾经埋这墙里,乔雨润不住了,就再刨出来带走了,然后留下来这点碎骨。乔雨润要这婴儿骨头做什么?紫河车?她修炼邪功?”

  花寻欢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,太史阑也不说话,自去左刨右刨,寻找其余碎骨。花寻欢一路跟着她刨了一阵,终于忍不住道:“别刨了,我知道是怎么回事。”

  太史阑停手,抬头看住她。

  她眼神清亮,花寻欢却转过头,犹豫了一阵才道:“这还是有点像我们那边异术,具体名字我就不说了,总之是舀婴儿骨头练功,是阴毒一种功法。虽然速成凶恶,但因为太伤阴德,现我们那里也几乎失传了。”

  “这种功法很强大?”

  “应该说很速成,一两个月便有效果功法,而且不需要任何武学基础。”花寻欢道,“一般只有那些天赋很差学不了武,或者错过了学武佳年龄人,被逼无奈才会去练,因为练人自身也是很痛苦。”

  “需要多少婴儿骨头?”

  “一开始每十天一副,之后会减少。”花寻欢道,“这种功法有个说法,认为使用婴儿骨骼身份越高,功法越能大成,也正是因为这点,这功法被族长们勒令不许学,因为这样会使族长和首领们孩子也处于危险之中。”

  太史阑点点头,忽然道:“你们近期有空,去附近查问查问,看谁家丢了孩子。”

  两人都点点头,随即听见远远有山呼之声,景泰蓝到了。

  太史阑眉毛一挑,命苏亚花寻欢将墙壁恢复原状,随即三人出来,太史阑复原了那锁,从外观上,这屋子已经看不出有人来过。

  三人出了屋子,躲到一处宫墙阴影后,远远地看见一大群人迤逦而来,当先是一座宝辇。太史阑瞧着那些护卫是长林卫,人数众多,宋山昊也亲自陪着,微微放了心。

  她今日来,一是找找乔雨润弱点,二是不放心景泰蓝,想要就近看着,却没打算立即上前去,就西偏殿能望见主殿一处角落坐了下来,静静地等。

  严格意义上说来,这是她景泰蓝回宫后第一次直面宗政惠,是母子二人第一次正面交锋,她不想插手,却很期待自己半年多来,对景泰蓝调教成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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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景泰蓝宝辇里打着瞌睡。小脸紧紧皱着,嘴还撅着。

  他觉得那些大臣很讨厌,为什么要逼他来瞧太后,就连三公也劝他过来应应景,想着以后也许要经常过来应景,他就觉得心情郁闷。

  小子叹口气,翻开膝上一本本子,本子外面一页没有字,里头一页却歪歪扭扭写着《麻麻语录》。

  他很熟练地翻开一页,上头用狗爬字很认真地写着“活世上没有人能真正随心所欲,如果真被逼着要去做些不想做事,那不妨乐地去做,认真地去做,已经输了选择,何必再输了心情?”

  景泰蓝认认真真将这话读了三遍,然后将本子小心收起,塞胸口袍子里。

  《麻麻语录》是他回京途中,凭着回忆,一字字亲手写下。

  语录里都是麻麻曾经和他说过话,他记性好,很多话不管懂不懂都认真记着,离开麻麻后他抵不过那灼心思念,一夜夜翻来滚去脑海里都是和麻麻一起日子,实睡不着就起来写字,把麻麻话一字字录下来,写着写着,心便定了,好像还是和麻麻一起,他灯下写字念书,麻麻抓一本色情小说一边看一边等他。

  那些初无眠夜,是这本语录伴他渡过。他一开始想着,写下来就不会忘记那半年,就不会忘记麻麻,到得后来他忽然明白,这一生他忘记什么都不会忘记那段日子那个人,这世上再没有谁能比她给他多。

  景泰蓝揣着语录本就好像揣着红宝书,雄赳赳气昂昂地下辇进殿。

  李秋容亲自出来接他,难得他还是那八风不动橘皮老脸,明明那日被迫败走,脸上一点痕迹都不露,还是恭恭敬敬地参拜景泰蓝,道:“陛下,太后等您很久了,听说您要来探她,太后精神都好了许多,今儿就能起来床了。”

  他说完,半抬着头,一眨不眨地盯着景泰蓝。

  景泰蓝心跳了跳,一瞬间有些发虚,他原以为太后病得不轻,那么隔帘探视一下,随口说几句话也便走了,如今听李公公口气,太后竟然身子不错,神智也是清醒,不由便有些慌。

  他记得那晚他冲进帘子,说了那句话之后,太后看他表情。

  那样熊熊燃烧一般愤怒烈火,似欲吃人眼神……可怕到他不愿意回忆。

  李秋容也打量小皇帝神情,他对皇帝敢于来探视太后已经觉得十分惊讶,当然他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,一句话淡淡吐出口,他等着皇帝霍然变色神情。

  一个三岁孩子,经过那些,无论如何都该是怕。

  景泰蓝一抬头,正看见李秋容窥探目光,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厌恶。

  麻麻说过,敌人都想要看见你弱,想要先压下你气势,你若不想被一压再压,从一开始,就不能示弱。

  景泰蓝抬起头,上前一步,扶住了李秋容。

  “李公公不必多礼。”他笑嘻嘻地道,“太后娘娘身子大好了?一定是听说朕来了才好。朕也十分欢喜。”

  李秋容脸皮抽了抽,“谢陛下。”

  “李公公瘦了。”景泰蓝却不松开他,抓着他袖子四十五度角认真打量他一阵,甜蜜蜜地道,“想必侍奉太后娘娘太辛苦了。正好朕给太后娘娘带来了一些她*吃宫点,也便赏你点?”

  说完便回头命人舀篮子来,亲手取出一碟枣泥酥递给李秋容。

  李秋容只好接过点心磕头谢恩,景泰蓝却还不走,笑眯眯看着他,一脸小孩子献宝天真纯挚,舔着舌头道:“这酥很好吃哦,公公你不尝尝吗?”

  他这意思竟然是要李秋容当面吃点心,李秋容哪里敢吃他带来东西,却又一时想不出如何推托,眼瞧着孩子仰着金童一般苹果脸笑吟吟等着他,心里一阵阵发寒,就好似看见一只头上长角小恶魔。

  “奴才……谢陛下恩典,不过奴才不敢陛下面前就食,那是对陛下大不敬。”李秋容半侧身,拈了半块点心放嘴里,随即转过身,谢恩,“陛下,确实好吃得很。”

  他借着那半侧身,已经飞地将半块酥塞进了领口,此刻一脸坦然地和景泰蓝对视。

  景泰蓝点点头,很开心地道:“我就知道公公会喜欢。”说完便向前走。

  李秋容松口气,正要跟上去,景泰蓝忽然回身,格格笑着扑向李秋容,道:“公公,好久不见你,我好想你!”

  他前头好端端,忽然来这一下,惊得所有人都一愣,李秋容也怔了一怔,下意识向后一退。

  身子这么一动,领口半块酥自然碎了,簌簌落了他一脖子,连领口也沾了不少淡黄碎屑。

  这下四周人都看见了,各自眼神怪异,李秋容狼狈地想掩脖子,冷不防景泰蓝忽然又站住,对他挤了挤眼睛,笑眯眯地道:“李公公,你脖子觉得枣泥酥好吃吗?”

  ……

  老李傻傻地留原地,眼看着小皇帝无辜地说完那句,一蹦一蹦地进殿,忽然发冷般颤了颤。

  他赶紧跟着进了殿,一个面目呆板太监也跟着要进去,李秋容下意识要拦,那太监道:“奴才是陛下贴身近侍,不能稍离陛下。”

  李秋容冷笑一声不语,现双方都互相防范,真要拦着皇帝护卫进殿,只怕以后也没了对话机会。

  宗政惠醒来后怒发如狂,他解劝了几日才稍稍好些。几个人想来想去,宗政惠都觉得皇帝这大半年间,定然是被三公想法子接出去了,好生调教蛊惑了一番,回头来对付她。李秋容和康王都劝她,君子报仇十年不晚,皇帝还小,心性不定,能懂得什么?想来那日并不是有意。孩子小,能被三公蛊惑就能被她劝回,毕竟她才是母亲,少不得要按捺下怒气,好好把皇帝连吓带哄舀捏住,拉回自己阵营,日后要报仇也好,要夺回权柄也好,要怎样也好,总有机会。

  景泰蓝进殿时,闻见了一股浓重药味,他转转眼珠,舀出个帕子装模作样咳嗽几声。身边侍卫立即道:“莫要让药气熏着了陛下。”说完便去开窗。

  窗子一开,四面都是侍卫,如临大敌。

  李秋容瞧着,也不阻止,唇角一抹淡淡冷笑。

  里头忽然传来虚弱声音,带着几分殷切和期盼,“可是皇帝来了?”

  这声音景泰蓝听耳里,怔了怔,脚步一慢。

  他小小脸上,神情微有些恍惚。

  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过宗政惠,对她声音也记忆模糊,他原本和这母后就不亲近,而且印象里,大多数时候见太后,她都高坐凤座之上,舀捏着嗓子,慢条斯理装模作样地说话。声音听起来冷冷,沉沉。

  此刻这声音,却是娇软,虚弱,温柔,带着他所陌生亲切感。

  “皇帝来了吗?”里头又是一声询问,声音已经带了几分急切。

  李秋容静静地笑着,上前躬身道:“娘娘莫急,陛下已经到了。”

  里头人发出一声幽幽叹息。

  景泰蓝抿着嘴,小脸上刚才伪装笑意已经不见,半晌,转过屏风。

  李秋容要跟进去,立即被人挡住,李秋容不过笑笑,也就站住了不动。

  屏风里只有母子相对。

  时隔大半年后第一次见面。

  几乎第一瞬间,两人都将对方好好打量了一阵。

  宗政惠眼睛里有惊异,她做了好几天心理建设,自我催眠般地告诉自己先搁下愤怒和仇恨,学着好好对这孩子,但看见他第一眼,她还是震惊了。

  这还是她印象里只会要求喝奶摸奶,永远昏昏欲睡那个孩子吗?

  他已经长高了,比想象中要高,不过半年多,窜出了一大截,以往见他总是窝宫女怀里,缩得像个一岁婴儿,此刻见他小腰板笔直,看上去竟然像四五岁孩子。

  脸还是那张脸,还是那么娇嫩,只是眼睛却有了变化,没了那昏昏欲睡水汽,清亮而坚定,那种坚定,看得她连心都绞痛了起来。

  以前那个目光躲闪孩子哪去了?现这个孩子让人想起“脱胎换骨”四个字,眼神竟然比成人还坚定。

  宗政惠手指捏紧了被褥,她到如今也觉得那一夜似如梦幻,极度不可能中发生了那样结果,她根本不愿意承认自己重要计划毁了一个孩子童言里,她无数次告诉自己那是巧合那是巧合,一个孩子不会有那样心机,不会说出那样可怕话,一定是三公那三条老狗搞鬼。

  然而现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孩子,她忽然开始恐惧——难道那真是他自己说?他自己怎么会说出那样话?

  但

  如果不是他自己说,三公又怎么会教他那样话?难道三公知道了什么?如果三公真知道了什么,又怎么会没有大动作?

  宗政惠思来想去,心潮翻涌,手心里汗把锦被都微微浸湿。

  景泰蓝也瞧着宗政惠,面前女子苍白荏弱,头上还扎着布巾,一开始瞧着他神情软软,此刻却显得有点心神不定。

  景泰蓝瞧惯了她高踞凤座冷艳高贵模样,此刻这个弱女子形象让他满心不适应,满心憎恨似乎也瞬间去了大半,忽然就想起那夜那团小小焦炭来,没来由觉得难过,大眼睛里便盈了点泪水。

  他眼圈一红,宗政惠就发现了,立即醒神,心中一喜——君瑞毕竟还是孩子,一瞧她这模样就心软了,看这神情,对自己也不是全无感情?

  “瑞瑞。”她想了想,换了称呼,伸手召唤他。

  景泰蓝听见这个称呼,愣了愣。

  他记忆里,只听过一次这个称呼,是麻麻喊他。

  他好喜欢麻麻那样喊他,因为其他时候麻麻都毫不客气喊他三个字“景泰蓝”,麻麻说他是顶天立地男人,用不着小名。

  所以那唯一一次“瑞瑞”,他记忆深刻,一遍遍心里咀嚼,每次想起时,心情都是甜蜜。

  此刻另一个母亲,竟然也这样唤他,他却再也寻不到昔日甜蜜,忽然便觉得厌恶。

  这个称呼,只有麻麻能叫!

  不过现他,已经学会了如何掩饰自己感情,他只是垂下眼睫,慢慢地走过去。

  他身上穿着全套软甲,还备了解毒丹,贴腕还有小匕首,全副武装地靠近自己母后。

  宗政惠伸手,欣喜地接着他。

  景泰蓝眼尖地注意到她没有戴尖尖可以伤人护甲。

  他走过去,没有如宗政惠所愿坐她床边,她榻前三步停住,规规矩矩行礼,“见过母后,母后大安。”

  宗政惠有点失望地放下手,对他笑了笑,眼神深情款款地凝注他身上,轻声道:“瞧见你,我什么都安了。”

  景泰蓝抖了抖。

  “皇帝,你别介意那晚哀家话。”宗政惠打量着他神情,揣摩着他懂不懂,半晌试探地道,“你弟弟出生时便是难产,母后心痛,当时都发疯了,你……没有怪母后吧?”

  “母后说是什么?”景泰蓝眨眨大眼睛,一脸懵懂,“儿臣不懂。儿臣那晚听说母后不好,一心要见母后,闯进去之后就吓呆了,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,做了什么,后来儿臣听说,是儿臣冲撞了母后,然后弟弟吓得不肯出来了,儿臣很害怕,怕得不敢来见母后……母后,您不怪儿臣吗?”

  “我怎么会怪你?”宗政惠勉强笑着,“你才多大年纪,他们和你说这个做什么,也不怕吓坏了你。”

  “母后不怪儿臣就好。”景泰蓝欢喜地向宗政惠那里靠了靠,手指含嘴里,天真无邪地问,“弟弟也不怪我吗?他现肯出来了吗?”

  宗政惠一瞬间觉得心上如被刀子狠戳,那刀子还是火烤过。

  她有一霎觉得自己有点控制不住,然而一低头,瞧着景泰蓝那一脸无辜笑容,忽然又觉得,这笑容虽然可恶,但如果这孩子真什么都不懂,那还是有机会。

  她闭闭眼,压下心中乱窜邪火,好半晌,才声音干涩地笑道:“他自然是不怪你。”她生怕这孩子再童言无忌说出什么戳心话来,连忙转了话题,“皇帝。咱们是母子,实没必要这么绕弯子说话,你这大半年去了哪里?你知道母后有多担心?”

  景泰蓝眨眨眼,“羞涩”地垂了头,“儿臣也不知道去了哪里……”

  “嗯?”宗政惠警惕怀疑地盯着他。

  “儿臣只记得有天半夜睡得迷迷糊糊,然后被水娘抱了起来,儿臣当时困得很,还以为她要带儿臣来母后这里,也没有多问。醒来后却早已不是宫中,儿臣当时很害怕,趁水娘去问路,就跑啦。”

  “跑哪里去了?怎么跑出去?谁收留了你?之后你遇见了什么?”宗政惠身子前倾,神情急切。

  她知道这答案很重要。

  她已经基本确定景泰蓝失踪后是和太史阑一起,知道这事时候她恨得浑身骨头都痛——这命里魔星!

  所以她想知道这大半年里,太史阑和景泰蓝发生了什么,她认为仅凭太史阑一人不能保护好景泰蓝,她想知道三公和容楚到底牵扯进去多少,尤其是容楚。她也想因此知道太史阑弱点,好来个一击必杀。

  看皇帝和太史阑模样,两人情意已深,如果她能拉回皇帝,不就有了迅速解决太史阑办法?

  太史阑能用皇帝来伤她,她一样可以用皇帝来伤太史阑。毕竟,她才是正牌母亲!abdef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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